几年前听说烟袋斜街南锣鼓巷相继折腰,还是有些义愤填膺的。而现在对这些疯传的拆迁照片已经司空见惯。直到近日翻到多年前对北京大吉片胡同和门楼的调研报告时才又有些感慨。这些东西似乎只能存在于我当年劣质相机2000x1500的低像素之中了。
也许如无论是对于康还是罗西,记忆都是城市之灵。推墙揭瓦其实是拆除记忆。那些失忆的人可能会莫名恸哭。只剩情绪,却不明缘由。
记忆有点像悬崖上的枝蔓,人不抓住一些就会坠入深渊。而心里无形的印象都太虚无,无论是时间还是情绪都会把它杜撰和篡改。人性也许是像阿兰伯顿的理解,脆弱而不能独立创造出道德世界。这迫使人们不得不把记忆印刻于现实的角落和碎片,一旦这些蛛丝马迹被抹去,他们就会觉得似乎自己压根儿没存在过。
于是纪念物不可或缺。它有多零碎,过去的真实和当下的记忆相差就有多远。
以前看到一个访谈,说王朔其实羡慕别人有一个长久不变的故乡可以寄托“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而北京却风雨变迁,一夜无痕,“被剥夺得干干净净”,只有向记忆拷问了。可是这艰难的就像就像《动物凶猛》里说的,“说真话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受到的各种干扰就有多么大,悲哀的发现根本就无法还原真实。” 不但追忆未果,还混淆了视听。
而当初看“三峡好人”也有一些感慨。跟随母亲游览三峡的时候我还不太记事,记忆中其实只有船舱外模糊的轮廓和船舱里刺鼻的罐头的味道。但我依然能想象此处移民的心境。故乡沉没,只剩下满目绿水汪洋。
躲不过的骤变或者那些无形的变迁,经常使人转身回望却面对一片陌生,前行又邂逅似曾相识。
这种彷徨便是齐邦媛所谓的“纸上的故乡”了。巨流河到哑口海是极好的隐喻,若隐若现的乡愁像辽河一样奔流不息,却又对旁人哑口无言。那些对过去的无果的追思,要么淡出而凋零,要么发酵成执念,摧残人生。
对我来说,无论亲友是否常居熟识,从大庸到长沙,北京,波士顿,哥本哈根,阿姆斯特丹,还有迎面而来的纽约,无一不是驿站。跟随我的旅行箱一大一小,在这些城市的住处,它们从没被真正打开,其中的物件也从没被体面的摆放出来。好像随时准备出发似的。
记忆终究还是人的情结。“其说是一个地点,不如说是一种隐喻”。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怀念的有几分是故乡和岁月,有几分是自己杜撰的情怀。因此其实只要够坚定,无论有没有纪念物的见证,是否居无定所,都会有安心的归处吧。
可是,一个关于房子和记忆的短篇动画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 提醒我房子确实能和其他的所有东西一样,承载人的一段生命,难能可贵。我忽然觉得很欣慰——即使房子本身设计怎样并没所谓,重要的有人在其中认真的生活过。于是对于城市和建筑,不论做创作还是保护,不得不对永恒报以期许和敬畏,让人们血脉相承,在失忆时有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