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2012

想象力,渡边直子

一。想象力

周末没休息。本来要打几个重要的电话,却懒得按键。


周六干了一天苦力,公司用罐头搭了一个lady gaga的鞋。以后这个玩意儿就杵在One Liberty Plaza庆祝thanks giving,供老黑参观拍照,提醒他们去超市买一样的罐头,回家感谢上帝赐给他罐头,以及感谢中国人民借给他们买罐头的钱。

周日被另外一组拉去做facade,开始只是给他们指导参数,解说片刻后我说“这不是软件掌握的问题,Tutorial先别看了,我给你个链接,是本朝三角函数的初二教材,要么?”哎,结果他们还真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蔫儿了,搞得我只好亲力亲为。这时我下意识看着窗外,感叹这外面阳光多好啊。幸好Bryant Park是扭腰的叉腰肌上一块斑秃,难得跟前儿一片明媚的空地。扭腰很多的楼里,望着窗外走个神就跟面壁思过差不多。

晚上逃出来看了场电影,CX请客,结果关键时刻屎地粪大爷想他了,把他拎回去了。于是他错过了这部喜剧片《16 Acres》。片子讲的是911之后世贸中心的重建过程中各种故事,建筑师,开发商,政府,民间,尤其是死难者家属之间相互较劲。家属极其反对重建高楼,就要全留成空地作纪念,因为他们的儿子女儿爸妈大舅子姨姥姥在这里死掉了;谁知开发商Larry想到一夜之间损失了这么多面积,比死了他儿子女儿爸妈大舅子姨姥姥还伤心;政客主要是听开发商的,因为开发商就是他们活着的爸妈大舅子姨姥姥;建筑师谁都要听,全纽约人民都是他们的爸妈大舅子姨姥姥。

这个过程中政府部门和法律部门的相互协调,召开民意听证,一轮一轮的改。至于建筑师,我只记得俩:一,利伯斯金一副港男黑框眼镜打扮,使他看上去更像唐老鸭,方案长得跟他本人一样狗屁,还到处打酱油,大家都不喜欢他;二,福斯特的声音像个太监。被搁置了10年之后,Memorial终于开放了。其实本来纪念碑和名字要到地下,后来人们披着北脸军大衣连夜住在坑儿边上抗议,给改到地面了。人们说在地下看名字恐怖分子再来袭不是更危险?操,太有想象力了。

其中戏外还有一则逸事,WTC的招标是和CCTV一起进行的,当时裤哈斯直接放弃WTC,说Interests和障碍太多,果断选择CCTV,因为在中国事情要简单得多。于是裤衩拔地而起,成为以后天朝短裤秋裤开裆裤系列的曾老爷。至今他觉得自己此举牛逼极了。

之前H让我写些公民建筑的东西,看能不能用上。结果写完一看,只光骂了一通街。不积极不正面觉悟还低,我自惭形秽。在美国,法制化是公民权益平衡的基础。有人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人打官司赢了,以后甭管哪儿,都得做到1.1米高的楼梯护栏。老太太在麦当劳嘬了一口咖啡,结果把牙烫掉了,却打赢了官司,现在每个杯子上都有“Hot caution”的标志。按我说老太太怎么不把自己头像印上去,当麦当劳的新吉祥物。

跟片子里说的一样,这些个事儿真awful,二逼极了,但这就是纽约,美国体制。公民再二百五,原则上法制一样得捍卫。孔子老早就说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折中的选择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是服人。你不顺眼这些二逼的公民法制,玩儿去,谁叫你和那些二百五一样都是公民。二逼的意思就是“被二百五逼的”,王朔如是说。

天朝当然也有法制。冯小刚摸着任斯璐的屁股,嚎道“还有王法吗!”孰不知,王法几千年前就有了,唯独没有民法。宪法算是民法吧?宪法还规定有集会游行的自由呢,扯,你去游个行试试?看本朝无坚不摧的威武之师不把你撅吧了。

健康的法制体系才能加速孵化出公民意识,把公民社会塑造出来。一帮公知跟那儿叫春,建筑大湿小湿们借机宣传炒作拿项目,来回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藿香正气自娱自乐,跟SY似的,一地马赛克,自己好像爽了,其实谁的肚子也没大。指望打手枪去传宗接代?太有想象力了。




二。渡边直子

T和Z是半年前认识并相恋的。周日晚看完电影我们厚颜无耻的去他们家蹭饺子。他们住在岛上最北端的豪华公寓,那里以前曾经是个精神病院。

酒足饭饱走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渡边和直子。心想如果渡边也搬进精神病院,直子可能死得没那么潦草。我的意思的是,她不一定能得救,但小说一定能写得更身临其境,而不是借玲子草草代述就打发了。我怎么会想到这个,可能是因为那个精神病院。

渡边睡完自己哥们儿的女人,睡搭讪来的女人,睡搭自己讪的女人。睡就睡了,牛逼的是他能做到使你看来非睡不可而且睡完之后还显得特专一。后来直子真的直了,丫连玲子这个老女人都没放过。 但我第一次认识姓渡边的真人,是一个叫真麻的姑娘。这才知道“渡边”读作Watanabe。她身材高挑,长得有点儿像姚晨,说话声音很好听,没一般日本姑娘那么装,很讨人喜欢。她以前是学法律的,不知怎得想不开就来读建筑了。总之渡边是我心目中的奇葩。


当年当黄书看没觉得,但写信真是件挺带劲的事儿。跟恒星的光差不多,你眼下看到的是从前,不是现在的样子。太阳熄灭了8分钟后我们才天黑。8分钟里还能泡个茶,啃个热狗,拉泡屎,顺便在马桶上更新微博留个遗言。我要是写信骂谁是个傻逼,你见我还甭和我急,因为现在我可能早就不那么想了。

渡边就这么给直子写信,然后从回信中读到直子几个星期前的生活,捧着这份希望在东京守候他心里直子的印象,而直子此时其实已经步入离他越来越远的深渊了。时间就这么着连同情绪被缓冲着,跟喝酒的后劲儿差不多。我自然是喝酒的行家,知道后劲儿迟早就来了,像是等待一个没有悬念的宣判。至于怎么等,自行决定,所以比较淡定。第二天中午,我琢磨着是不是尝试下“全世界的细雨落到全世界的草地上”的范儿。很装逼,很Landscape。结果真下雨了,从Bryant Park梧桐枝干间浇下来。人群泛起一阵F打头的骂街。

我很欣慰,今天朵颐的小椒牛肉有点儿干,正好喝点汤。

10/17/2012

白山行记

我们首先听到一记沉闷的哼声,接着前方林子背后一阵骚动,鸟惊起来像子弹一样发射出去,像是喜鹊,我猜的,那速度谁也看不清。我们仨定住面面相觑,心想傻逼了,红叶没看着,搞不好还得把命赔上。之前约法两章:一,遇见熊谁都不许跑;二,要围抱在一起伪装成一种它从来没见过的生物,虚张声势,美国熊肯定没见过千手观音。
不跑,其实一来是义气为重,二来这个被称之为trial的玩意儿完全不利于二足动物跋涉,一路下来不仅腿疼还脑仁儿疼——因为你老得琢磨下一步踩在哪儿——举步都维艰,和熊赛跑不是扯么。
"抄家伙”L说。“我也带刀了”F也说。我甚欣慰,因为我手里唯一的钝器是一个手电筒。结果他俩掏出俩瑞士军刀。我操,就是拿十把瑞士军刀加十个手电筒跟熊打架,还是胜算渺茫啊。其实我们应该捡一些石头。但这一带的石头大个儿的搬不动,小个儿的只够打麻将。适中的凶器应该也是有的,但都被雪覆盖了,得跟扫雷似挖地三尺的找。
是的,十月中旬,这儿却下雪了。我们的路线是Carter NotchWhit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的东北部山脉的一支。白山和长白山纬度差不多,而且名副其实。我们本来是来休闲度假和看红叶的,至少F是这么以为的,他甚至带泳裤准备泡温泉,还一身商务装。只是路线是L来调研和决策,从萌生想法到执行弹指一挥间,大家的理解都稍微跑偏了。
“这是一个误会”最后L解释说。
红叶在山脚确实是有的,但山上红叶早已尸横遍野,像铺了张腥红的地毯。满地深红,枯黄,最神的还有红色氧化退色后的淡紫,可见丫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每升高100米气温下降0.6度,这么算起来山上差不多已经是初冬。海拔高的地方时间总是过得快一些。森林里有的小树还比较矜持,枝丫上附着些黄叶,它爹妈基本已经脱光了。不过幸好如此,不然日光很难攻破树冠遮天蔽日的防线。
从纽黑文开车到New Hampshire 五个小时。去的路上墨墨迹迹,车开得也不凶猛,到山脚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半。这里六点半天黑,我们进入山林不久就漆黑一片了。到我们当天歇脚的Carter Notch Hut 4mile的脚力,换算海拔得乘三分之二倍根号3,再算上分形长度差不多5mile。平地上大概两小时,在这个连路都难以分辨的trial上,我们几乎匍匐前进,进度被无限推后。
在这种密林里的夜行经验我之前也有过几次,湘西,秘鲁,墨西哥,但都不像这次这么凉快得令人发指。第一天大晴天,气温零下5度,越往上越冷。走动的时候,隐隐的看见身上冒出白雾,我们仨像一列蒸汽火车,停下来立即变成冰棍儿,脆皮的。Trial唯一的提示是偶尔树上用油漆刷的标记,四周全是密林,没有路也没有光。地图是没用,GPS也无法定位。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每走一段都陷入是否迷路的沉思和辩论。手电筒照得到的两三米的范围内是视野的全部,之外都是森林的深渊。深渊里是啥?你管呢,你管得着吗。
夜里气温骤降,加上路径陡峭,我们仨的小腿都抽筋了,我抽得最猛烈,我最缺钙。“中国演员都集体补过钙了”,咱没赶上。但是腿疼也得往前走,往后撤也是一片未知。为了尽量减少暴露在森林里的时间,我们走得很急躁,笃定没有迷路,且木屋离我们不远,就在漆黑一片的正前方。
正当各种幻觉风起云涌的时候,低洼树林的缝隙里突然出现一摊银白,几乎有点刺眼。起初以为是房子,我们兴奋的冲上前,悲喜交加的发现居然是一个小湖,被树的剪影环抱着,水面一片死寂,却没结冰。这时我记得天空还泛着一丝光亮,其实也才7点而已,我们却感觉像在午夜走了很久。湖面反射着白昼奄奄一息的微光,偶尔露出从云的缝隙里遁逃的星星。它们像在水里沉沉浮浮,好像宇宙都被吸进去似的。其实我期待这时湖面应该冒出些什么来,例如我把我的破诺基亚手机扔进去,出来一个发着光的姑娘说:你丢的是Iphone还是Galaxy啊?我说“都不是”,然后她送我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但最终我还是没把破手机丢进去。我念旧。
清醒过来时感觉脚已经被冻在地上了。“我想起来了!”L大叫,“我记得地图上木屋就在一个湖的背后”。我们顿时欢欣鼓舞,绕着湖片石头攀爬到对岸。其实路上我们也路过N次溪水,L也说了N次“木屋应该就在一条溪的背后”。但这次他终于对了,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木屋里孱弱的灯光。第二天我们才看清这个湖的形状,成8字形,两边连通。我们穿过两片水域中间的堆叠的石头才得以到达木屋,不由得一阵哆嗦。
Cater Notch Hut是这个Trial中间唯一的驿站,在山腰上。hiking爱好者在这儿自己做饭,歇腿儿,晾衣服。最牛逼的是一姐们儿白天袜子湿透了,没地方烤干,她正在为自己织一双新的。F袜子也湿透了,但他没这手艺。我们开了瓶红酒,就着牛肉干儿和大力水手菠菜罐头。吃罢穿上一切能穿的装备保暖,匆匆入睡了。一般来说山里夜晚应该有鸟叫,很嘈杂,今天却很寂静,听得见刚才那片湖水的呼吸。
次日才发现这片山林在夜里被雪了无生息的覆盖了。山峦是黑色的,像座头鲸,慵懒的在云海里露出脊梁。我们在这景色的鼓舞下继续上路了。但显然密林里冰天雪地,而且雾气弥漫,视野并没有比夜里更多改善,我们依旧吃力的挑选下一步要踩的石头,时不时的滑倒,踩进冰川的陷阱,拨开结冰的灌木和树枝。直到听到这声熊的叹息。
“咋办?”F说。我示意小声,脑子里拼命翻滚在小木屋里看到的关于Hiking safety的宣传单,但死活想不起来关于熊的对策。妈的,真以为姓熊就把自己当同类,大意了。“先等等”我憋出来一句。于是我们原地不动五分钟。
这真是漫长的五分钟,我预演和分析了一下过招的招式:FL用瑞士军刀扎它的眼睛,我用手电筒柄攻击它太阳穴——如果它的穴位和人差不多的话。或者把剩下的牛肉干扔出去声东击西。接着我想发个短信,可当时我最喜欢的姑娘在国内,够不着。于是想群发一个“万事如意合家欢乐”之类的吉祥话,但尼玛T-mobile一格信号都没有,此举未遂。他们俩不知在想啥,可能境界比我高,在反思人生之类的,或者更长远一点,想像自己身残志坚将来在哪个大学里搞立志演讲,是如何因祸得福。
这声音没有下文,我们也不敢走过去一探究竟。后来冷静想想可能不是熊。这种低沉的声音,也很可能是某种鸟或者鹿,昨晚感冒了嗓子里有痰。或者根本就是熊,只是在正式冬眠之前先冲个打盹儿,说句梦话翻身又睡回去了。总之我们绕开走,一路狂奔。
回到山下的时候,正好四点半,整整24小时。膝盖和脚踝几乎失去了知觉。L打电话给他女朋友报平安,我说你等等再报,F的鞋进水脚冻僵了,这高速夜车只能我来开。这时他露出比刚才更绝望的表情。

10/10/2012

公民建筑算什么玩意儿

虽然写不出什么新鲜的,但写都写了。


零,概念存疑

一开始没弄明白“公民建筑”是什么玩意儿。我的第一反应是在房子前搁块大匾,上书“非本国公民不得入内”,万仗光芒简直亮瞎人眼。

后来拜读南都的定义:“那些关心各种民生问题,如居住、社区、环境、公共空间等,在设计中体现公共利益、倾注人文关怀,并积极探索高质量文化表现的建筑作品”,才作醍醐灌顶状。
j接着我猛烈赞同上述的每一个词,不过,这难道不是建筑本该具有的品质么?

“公民建筑”这一提法稍显矫情。事实上除往届传媒奖所青睐的作品,即使那些评委们嗤之以鼻的商业购物中心(和文艺嗖嗖的房子相比可能更关怀世俗生活),甚至国防军事基地(维护公共基本利益的例子),工厂(生产和就业),哪个不是为公民服务的?而那些公共空间,诸如公园街坊客运站港,使用对象也不只是公民而已。

南都“公民建筑”的所指,似乎是“民用建筑”里投合当今公知们腔调的一小撮。而“倾注人文关怀”的笼统说法,首先核心是人,不论公民母民。



一,口号名状

在这片盛产口号的沃土,反义潜台词如影随形。“文明礼貌”,“尊老爱幼”,“诚信为本”,“反腐倡廉”,"人民公仆",“和谐社会”,口号们堆砌了一个丰腴的愿景,也揭示了一个的骨感的现状。

其实它们大多数不是宣扬更高的诉求,而是重申底线和常识。前日偶闻天津表彰 “廉政”干部,居然把义务当成恩泽。“公民建筑”也一样。姑且不死磕其定义,那些建筑必不可少的品质,被当作一种锦上添花的附加值揶揄追捧了。

记得08年末我整日混迹在北京国贸一带,为毕业论文做些关于城市开放空间的调研。绿化带像一堵墙,连同围栏和机动车道,把行人囚禁在狭窄的甬道里。建筑前广场花园也被栏杆圈隔,生人勿进——不论那是不是设计的本意——除了满足绿化面积指标和在googlemap献二,百无一用。机动车放肆叫嚣着驱赶路人,交通灯的间隔要求行人以刘翔和博尔特的速度穿过向宽如广场的马路。在这个为人所造的都市,人反倒成了最卑贱的物种。而人们对这种荒谬的镇压,却显得逆来顺受,习以为常。

我想起一篇关于业主维权研究的文章,把物权维权上升到公民维权的高度,视为集体体制走向公民体制的一小步。暂时抛开人居空间的人性问题,若非得把“建筑”和“公民”扯上关系,以公民维权的视角,检视并重置当前扭曲的人居空间伦理。这倒也说得通。



二,公民维权

根据汤玛斯马歇尔的观点,现代社会的公民权是一种社会会员身份,本质是体现一种社会平等制度。而自古以来天朝社会对“民”的理解与之有别。不论是法家的法者“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孟子的“民贵君轻”,还是帝王“爱民如子”的佳话,仅把民看作税收单位,兵源,统治对象,默认他们的愚驽,千秋万代奉行王治而非民治。这种意识形态深入骨髓,民权不仅被统治者阉割,也被民众遗忘了。民无法自治维权,而寄希望于明君圣主的深明大义。各大卫视热播的皇帝微服私访为民做主,接受膜拜的电视剧桥段屡见不鲜,人们依旧看得乐此不疲。

在本朝,阳痿者为良民,叛逆者为刁民,犬儒者为P民,屌丝者为草民。即使宪法里明文规定的公民权利,有的得以实现了,有得其实还只是个传说。公民维权任重而道远。

在这个节骨眼眼儿,要把建筑物质空间的公民维权提上日程,未免有点避重就轻。就像那些国贸行色匆匆的人,似乎有更棘手的事情需要操心尚且不得要领,公共空间环境不过一朵浮云。

因此在讨论如何在建筑层面公民维权之前,有两件事需要泼点冷水。第一,建筑能做什么;第二,建筑师能做什么。



三,酱油建筑

建筑其实是个狐假虎威的玩意儿。指望用建筑去伸张公民正义,无异于隔靴搔痒。虽然我们不会天真到去妄想,官员们只要不在对称的衙门炮楼里办公,就会清政廉洁;抹平公共建筑的台阶和栅栏,就抹平了贫富差距,天下为公。但在估量建筑的社会权重时,依然本末倒置了。

在民生问题上,修改外汇政策遏制通货膨胀,终止强保垄断,改革土地政策,提高个税起征点,公正透明司法,权力监管,政党让利,食品安全,落实医保,哪怕只是终止中石油中石化的胡作非为,惩治铁道部的飞扬跋扈,对人间蒸发的救灾捐款和巨额税收作出正常智商的解释,把“有关部门”游街示众,这其中的任何一方面的一毫厘的改善,都更加功德无量。

即使在建设层面,改善基础设施城市管网,少塌一些桥,少淹一些路,少死一些人等,这些看不见的工程比看得见的更关乎社稷。谁来为那些11.15上海大火,7.21北京暴雨亡故“公民”的冤灵超度?是那些盘踞杂志扉页的建筑明星?规划拨款慷慨激昂的政府?是中国馆,还是CCTV大楼?

在这些迫在眉睫的民生问题面前,建筑不过是用优雅的姿势的打了个酱油。

还有这样一个段子:政府低价征地,高价拍卖,肥硕了财政;接着开发商贷款盘入,策划招标,憋着抬高房价资金回笼;然后建筑单位欢呼雀跃花样百出。这开发本就有违道义(但是“合法”),建筑师无论怎么设计形式的噱头,都算助纣为虐,而无力回天。

在现阶段,建筑的社会意义更多决定于如何选题而非如何作文。一个设计庸俗的希望小学校舍,比一个由康或祖母托精心设计的贵族学校更有意义;一个户型生硬的廉租住宅,比一个由赖特推敲的私人别墅更有价值;一个大家都能休憩的空地,比一片精心雕琢的政府大院儿更伟大。选题一定,社会基调就确定了,至于做成木地板还是水磨石,都是后话。但由于行业限制,建筑师鲜有涉足这一阶段,顶多为甲方舔菊。如此说来奖更应该颁给公义的甲方和策划机构,建筑师充其量算捎带手升天的鸡犬。

在当前的行业格局下,建筑师要自不量力来当公民维权的代言人,也自有其他势力垂帘听政。何况公民诉求尚不成渠道,建筑师何以居高临下,绑架民意?公众不服也就罢了,若真是翘首是瞻,岂不是重蹈早年“寄权于人”的覆辙。




四,不以善小

泼了几盆儿冷水之后,也必须郑重地澄清一下。建筑层面的因素,虽然从整个社会架构来看不足挂齿,但却与人生活直接相关。虽然好的建筑不一定能使社会更美好,但差的房子确实能使生活更糟糕。

在我为时不长的工作经验里,曾感受到建筑师如何为公众牟利,并获得认可。在BIG几个丹麦项目,青年住宅的屋顶作为开放的活动空间,在哥哈圈河为池供人游泳,或是在一个火电厂改造项目中,超出任务书,擅自畅想制造一个大众滑雪山,“哥本哈根的居民在不用坐火车去瑞典滑雪了”,这获得业主的首肯,因此斩获头筹。我也曾目睹了Unstudio在鹿特丹邮局改造项目中,持续三年,接受各种民间组织听证,反馈和监督。

而反观本朝,确实很多人性关怀的设计构想,在实际的管理中夭折或变质。但不论安德鲁的冰刀还是鸟巢的红歌,现在只不过隔了栅栏和城管,时机未到而已。

其实我国在城市区划方面已经有体现公民权利的公义。例如阳光法。冬至日照时间的谆谆铁则,纵然繁衍了各种平面千奇百怪的妖孽,但不妨碍它捍卫公民权的平等,是可圈可点的。

建筑决对不是民生问题的根本解药,建筑师在现行行业格局下话语孱弱,犯不着夜郎自大,但除了“不做恶便是扬善”的消极抵抗,其实还能再往前迈出一小步:不因卑微而缴械,不以善小而不为。

至于要做更多的贡献,必得从职业身份的限制突围,以其他的社会身份和方式进行。



五,再说公民意识

正如阿兰德伯顿指出的,在西方直到17世纪中期,欧洲的政治思潮才开始对平等的理念进行探讨,在1776年美国独立之后,对政治平等和经济机遇均等的主张才得以初步实现。现代意义上的公民社会,在人类历史时间轴上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P孩儿。西方公民社会秩序下,也伴随着各种疑虑。

罗伯特.赖特在《超级资本主义》中的描述,可以说是德伯顿提出的身份问题的续集。他指出,人的公民身份的属性一再受到消费者和投资者属性的挑战。懒得总结,我摘抄了一些。

“作为消费者和投资者,我们想要好的交易;作为公民,我们不喜欢这些好交易带来的诸多不好的社会后果……如果绝大多数人对超级资本主义都持有两种立场,那为什么几乎总是我们作为消费者和投资者的一面胜出呢?答案就是,各类市场在回应个体对于更好交易的欲望时极为高效,但是对于个体希望达成的共同目标却非常迟钝……那么,作为公民,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问题在于,我们在市场中作出的选择并不能充分体现我们作为公民的价值观。如果我们知道并正视消费或投资行为的社会后果,如果我们知道所有其他消费者和投资者会与我们一起克制自己、不去从事那些会带来可怕社会后果的交易,我们也许就会作出不同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们认为只有自己是唯一能够克制不良行为的消费者或者投资者,我们可能就不会作出牺牲了。默默地自我节制可能是善良的“愚人”迫不得已的选择。……作为公民的我们要想战胜作为消费者和投资者的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法律和监管,使消费行为和投资行为既是一种个人选择,同时也是一种社会选择。”

引述这些的话,并不是将本朝与西方世界做些自欺欺人的类比。实际上在全球化的语境下,在这个被专家和公知们称之为“转型期”的社会阶段,我们被提前强制同化到与之相似的格局,并且更加暗流莫测。

被我们定义为“公民”的人们,虽然大都对房价的暴涨义愤填膺,但谁在背后都希望自己能熊市进入,在房产暴利中分一杯美羹。公民意识除了被体制阻隔之外,也容易被消费和利益观念扼杀窒息,成为纸上谈兵的术语。再次回到建筑师,在公民维权的道路上,可能不只应该以职业的身份苦苦挣扎,而更要作为公民,探索维权的可能性。

罗伯特没有给出确切有效的答案,尤其是在天朝这个神奇的大地,“法律和监管”帮助巩固公民身份和意识,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建筑传媒奖在这个非公民社会宣扬公民建筑,确实像个闹剧。但也正因如此,执建筑为话柄聚焦公民意识,确实发出了难能可贵的声音。姑且视之为抛砖引玉的公德吧。